秋深似水,霜意漸濃,我悠閑地行走在鹽鄉(xiāng)的阡陌上,驀然聽到空中有陣陣鳴叫由遠(yuǎn)及近。抬頭循聲望去,只見明鏡似的藍(lán)天上,披著金色余暉的雁陣在振翅南飛,它們時而組成“人”字形,時而變成“一”字列,很快飛過了頭頂,遠(yuǎn)離了視野,消失在茫茫的天際。雁陣過后的天空顯得異常沉寂,也一下子變得空曠無垠,我這才想起已經(jīng)好多年,沒有聽一串雁鳴,看一眼雁陣了。
印象中,大雁好像就是我童年的鳥兒。記不清有多少次,光著屁股的小伙伴仰著頭追逐空中的雁陣,他們的小臉漲得通紅,將嗓門扯直了高喊:“大雁、大雁你快快飛,別忘了把明年的春天早帶回……”整個場面熱烈而壯觀,沒有人發(fā)動,也沒有人組織,孩子們卻喊得整齊洪亮。大家奔跑在灘地間、鹽池里、水洼中,有的連鞋子掉了也全然不顧,緊跟高喊的隊伍向前奔跑,他們的眼里只有雁陣,他們的腦中只有雁影。而我總愛扳著手指,數(shù)點雁的隊伍,然而,沒等數(shù)完,它們就飛遠(yuǎn)了,變成了越來越小的黑點兒,漸漸消失于遙遠(yuǎn)而模糊的天際。天真無邪的我唱著有關(guān)大雁的歌謠,心中盈滿歡樂。有時,朦朦朧朧想象憧憬大雁飛去的遠(yuǎn)方,心頭涌起向往而茫然的情緒,雁給我們稚嫩的童心帶來最初的遐思和幻想。
那時,我對大雁飛行時的陣型特感興趣,隨著年齡的增大和知識的積累我漸漸明白,“人”字形的飛行組合,能使大雁共同削減空氣的阻力,并且有研究證明,雁陣飛行的速度要比大雁單飛的速度高出71%;如果要想在飛行時減速,隊伍則由“人”字形慢慢換成“一”字形。
雁陣高飛,一般是在早晨或者傍晚,也有的在夜間。傍晚和夜間的雁陣,總是給人以蒼茫之感,特別是在有風(fēng)的時候,一串雁鳴,讓人的心底陡生無限肅穆和幾多感慨;而早晨的雁陣,在藍(lán)色的背景下,映襯著彤云和晨光,它們像一粒粒發(fā)光的珍珠,使天空充滿了生機和活力。
雁陣都由經(jīng)驗豐富的頭雁帶領(lǐng),頭雁承擔(dān)的任務(wù)最為艱巨,它承受著最大的空氣阻力,同時它的飛行速度就是雁陣的飛行速度,因此懼怕阻力,不想出力,根本無法擔(dān)此重任。當(dāng)頭雁的翅膀在空中有力地劃過時,翅尖上就會產(chǎn)生一股微弱的上升氣流,排在后面的大雁就可以依次利用這股氣流,從而極大地節(jié)省體力,這就是所謂的“雁陣效應(yīng)”。管理專家們將這種有趣的雁群飛翔陣勢原理運用于管理學(xué)的研究,實現(xiàn)管理界一直夢求的最佳效果:即1+1>2。
在飛行的過程中,那高昂激越的雁鳴,是整個雁陣勇往直前的號角,是告訴彼此不要掉隊的提示,是警醒大家不可泄氣的洪鐘。我們不能不欽嘆,鼓舞士氣的旋律,在大雁群體中也有如此強大的號召力和感染力,無怪乎古人贊美大雁具有“五?!敝拢骸叭浩鹑猴w,攜幼助孤,仁也;失偶爾寡,至死不配,義也;依序而飛,不越其位,禮也;銜蘆過關(guān),以避鷹隼,智也;秋南春北,不失其時,信也。”
雁陣整齊的列隊之美,雁鳴聲聲的清亮之歌,引起多少古今詩人墨客的不盡感慨。漢代劉徹有“秋風(fēng)起兮白云飛,草木黃落兮雁南歸”的喟嘆;唐代吳融有“數(shù)聲飄去和秋色,一字橫來背晚暉”的吟唱;宋代陸游在捻須低吟:“雨霽雞棲早,風(fēng)高雁陣斜”;李清照則兀自感慨:“云中誰寄錦書來,雁字回時,月滿西樓”……這樣的詩句,讀來都有一種悲涼的意味凄苦的感覺,讓人悵然萬千。這些古人們也許太傷感了,太寂冷了,其實雁去還要歸來,何嘆之有!何怨之有!我倒欣賞劉禹錫的《秋詞》:“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勝春朝,晴空一鶴排云上,便引詩情到碧霄?!北M管詩句描寫的對象是仙鶴,可我覺得將其用到雁陣上更合適和準(zhǔn)確一些,那排云高翔的雁陣,不就是一首寫在藍(lán)天碧空上的美麗詩行;那矯健飛翔的雁陣,不就是一支時令的儀仗隊,肩負(fù)著神圣的使命,送走秋天,去引領(lǐng)春天么!
再次將頭高高地昂起,極目搜索浩渺高遠(yuǎn)的天空,那背負(fù)著八千里云和月的雁陣早已不見了蹤影,可我總覺得它好像一道劃破長空的閃電,正撕開我內(nèi)心的空白,撕開冷暉下那漸次的、蹣跚的、凄惶的悲鳴和傷感。唯有它的義無反顧,唯有它的勇往直前,永遠(yuǎn)給人一種蓬勃向上的朝氣,一股昂揚旺盛的斗志?。ㄔS佃來)